清代徐揚繪本，台北故宮博物院藏（故畫 00104800000）
本文為《墨汁摭談》系列中的一期。主題雖然是墨汁，關於「廣膠」有非常有趣的信息，與大家分享。
墨汁的两个基本原料，除了色素原料油烟、松烟、色素炭黑之外，另一个就是胶，胶是基本原料中的连接料。粉末状的油烟、松烟、色素炭黑等，如果没有胶的连接，无法凝聚，也不能附着在纸、绢等载体之上。墨和墨汁的产品分类和名称，不论如何纷繁，都是从油烟、松烟等等色素原料的角度来命名的，以胶作为墨和墨汁的分类和产品名称几乎是没有的。所以，使用者对墨和墨汁的用料，关注得比较多的，一般就只能在色素原料方面，而不甚留意胶的作用，即使了解制墨和生产墨汁中胶是必需的，恐怕也把胶放在辅助原料的位置上。其实，在制墨和生产墨汁中，胶和色素原料油烟、松烟、色素炭黑等两者不可缺一，有至关重要的作用。
从史料可以看到，中国古代很早就注意胶在制墨中的重要作用了。晋卫夫人在《笔阵图》中论及墨的原料时，提出了对两种最主要的原料的要求：「墨取庐山松烟，代郡鹿胶。」宋代一位隐士王迪，居住在洛阳城西，他制墨的原料「止（只）用远烟、鹿胶两物」，其他什么辅助原料一概不用。更进一步说，胶不仅至关重要，与色素原料两者不可缺一，在一定的条件下，还能左右墨的质量，宋代晁说之《墨经》指出：「凡墨，胶为大。有上等煤（即『烟』，色素原料），而胶不如法，墨亦不佳；如得胶法，虽次煤能成善墨。」
中国古代使用的胶大多是动物胶，动物胶是提炼存在于动物结缔组织，如皮、角、软骨、筋中的纤维状蛋白质胶原而得到的。胶原具有容易成胶的特性，胶体溶液受冷或加热，会产生失去流动性而成凝胶的作用。胶的制作工艺大致是，将动物的皮、角清洗、去毛、切碎，经过浸泡，置锅中加水煮熬，过滤杂滓，凝冻浓缩，切块阴干，就成了胶条、胶块或胶粒状的成品。
中国古代使用胶的种类非常广泛，见于记载的有鹿胶、马胶、牛胶、鼠胶、鱼胶、黄明胶、龟板胶、鳖甲胶、虎骨胶、犀胶等；使用的时间也非常久远，形成于周初的《周礼》，在「冬官 • 考工记」里出现了对胶的特性的区分：「鹿胶青白，马胶赤白，牛胶火赤，鼠胶黑，鱼胶饵，犀胶黄」。宋以前制墨所选择的胶，见于记载较多的是用鹿胶，因为经过比较，其他各类胶「莫先于鹿胶」。但是，随着后来气候和生态的变化，鹿的种群减少，用鹿皮鹿角熬制的鹿胶越显得珍稀，《墨经》已经出现了「鹿胶难得」的记载，于是把选择定在「鹿胶之下，当用牛胶。」
近代制墨行业，都选用纯牛皮「广胶」作为最佳的制墨连接料，凡是上等墨，非「广胶」不可。「广胶」是一个闻名全国的地方特产，因产地在广东省南海地区（现为南海市）而得名。广胶外观澄净，有琥珀样的色泽和透明感，理化分析酸碱度适中，尤其是广胶的黏度，与传统制墨的要求正好匹配。但是，由于传统工艺制作的产品对市场的适应面不够广阔，到上世纪六、七十年代以后，南海地区保留生产广胶工艺的，只有一家南海火柴厂硕果仅剩。这家企业的生产主业是火柴，广胶在全厂业务中只占较小的一个比重。七十年代左右，物资并不丰裕，牛皮严重匮乏，皮之不存，胶之焉成。上海墨厂（徽歙曹素功）和南海火柴厂相互支援，上海墨厂通过千方百计的寻觅，终于从乐器厂组织到制作鼓面裁下的牛皮边角碎料，发运南海，推动维持广胶生产；南海火柴厂持续向上海墨厂供应纯牛皮胶「广胶」，保证严格按照传统配方制作墨锭，组成了特殊时期的生产链。改革开放以后，物资丰富起来，结束了牛皮原料和牛皮胶的长途往返跋涉。但是，在市场经济中，由于实际的经济因素，南海火柴厂安排生产广胶越来越少，直至九十年代中期完全停止。现在，传统制墨企业生产墨和墨汁用的胶，不是库剩的广胶存货，就是牛皮胶、皮胶等替代品。
据说为了发掘、保持和承袭传统制墨、传统颜料等工艺，曾经商议过邀请老技师重新起灶，炒「小锅菜」炼制广胶。待等条件成熟的时候，这个良好的愿望终将成为现实，传统产品也就能得以更加原汁原味。
墨汁在基本原料之外，还有添加原料。添加原料里，一类是香料，有天然香料麝香、冰片等，也有人工合成香料。在墨汁中添加香料，让使用者直接感觉得到的是，濡墨舔毫，调笔运峰，总有馨香隐约，平添创作间雅逸的气息。而香料在墨汁中，其实还远不止营造气氛的作用，天然麝香、冰片等有防腐、防蛀的功能，一方面，能够抑制微生物在墨汁的动物蛋白胶原中滋生，另一方面墨汁绘写在纸、绢等载体上以后，还能防止虫蛀，保护纸、绢和作品。并且，天然麝香、冰片具有挥发性，在墨汁中能够增强墨液对纸纤维深层的渗透。添加原料另一大类，是名目繁多的中草药，有梣皮、紫草、丹参、藤黄、茜草根、芍药皮、石榴皮、五倍子、卷柏、皂角、绿矾等等。它们的作用有的能增加墨液的光艳和厚重感，有的能凝聚墨胶，避免胶质水解导致笔墨层次模糊不清。同时，还要围绕因固色、添香、发彩、防腐等的需要，配放化工原料。
基本原料的投放配比，添加原料的品种选择和投放量，各企业和各品种墨汁，都是各有千秋，不尽相同的。原料完备以后，墨汁制作要经过熬胶－和料－轧辊－稀释－匀浆－沉淀－灌装等工序。熬胶与和料作为准备阶段，墨汁和墨锭制作是相仿的。熬胶之前，先将条状的牛皮胶用刷子 —— 洗刷干净，清除胶体上的灰尘和杂质，用水浸泡。由于胶的质地结构紧密，用水浸泡胶体软化，能保证熬胶中胶的烊化整体均匀。颗粒状的牛皮胶、皮胶虽然不需要清洗，还是要预先撒水淋湿，使胶适度软化，保证熬胶的均匀。熬胶用文火隔水炖煮，最为接近传统的，是在大灶上架一口生铁大锅，锅里再放一小锅；稍有改进的，是用不锈钢器皿和专用的蒸煮桶；较现代的工业化生产设备，是蒸汽压力锅溶胶。用大铁锅炖熬或者用不锈钢专用桶蒸煮，都需要定时搅拌，以免胶液结块不均匀；蒸汽压力锅是全封闭操作，不用人工搅拌，更具备了容量大，胶液烊化均匀等特点。
固体的胶条、胶粒烊化成胶液后，投入色素原料和添加原料，充分搅拌均匀，制成坯料。与制墨相同，在胶液中配放的添加原料，天然香料麝香、冰片是经过研磨，按照配比称量的原状物品；而其他梣皮、紫草、芍药皮、石榴皮、五倍子、卷柏等等数十味中草药，则是煎成汤汁，掺入胶液与色素原料中一起揉和。
拌料以后的工序，墨汁和墨锭工艺开始分野，制墨的坯料要通过操作而成型，墨汁的坯料要经过加工而稀释。拌料后的墨汁坯料，成膏体状态，经过三辊机数道反复轧辊，坯料中的胶和各种原料的颗粒不断粉碎，在单位面积中分布均匀，成为浆料。浆料按比例稀释，稀释的液体，是蒸馏水，或者是经过沸腾的纯净水，这样可以将墨汁中成活的微生物控制到最低程度，保证墨汁在一个相当的时间内不出现腐败变质。浆料稀释以后，成为半成品墨汁。半成品墨汁经过匀浆泵处理，液体中的物料受机械力的撞击和研磨，进一步粉碎成极细微的颗粒单位。匀浆泵处理后的半成品墨汁，贮存在大容量的器皿桶中一定时期，悬浮在液体中相对较大的颗粒在静态中得到沉淀，桶底以上的成品墨汁经化验合格，就可以灌装瓶中，包装出厂了。
（2005年第2期的《写字》杂志）